劇中的九兒聰慧潑辣，敢作敢為，但是這個烈女沒有兩腮泛紅的鄉(xiāng)土女性的圓腴和勇敢，而是具有深刻杜拉拉氣質(zhì)的文藝女青年。

　　熱播電視劇哪家強？各大衛(wèi)視《紅高粱》！

　　自從進入主旋律電視劇播出季，這一浪超過了此前風(fēng)靡一時的《勇敢的心》，到了《紅高粱》終于漸進高潮。片頭赫然的鄭曉龍作品，根據(jù)諾貝爾文學(xué)獎得主莫言原著改編，周迅、秦海璐、朱亞文等實力派明星的加盟，這部大戲想不成為一時間影視娛樂版的重點話題都難，它可以拿來說事的地方實在太多了。

　　先是鄭曉龍的導(dǎo)演。前兩年，七十多集的《甄嬛傳》火遍了華人世界，一時之間，誰人不識甄嬛，幾個不知娘娘，連“小主”都成了第三人稱代詞。鄭導(dǎo)的熒幕號召力是毋庸置疑的。

　　再有，結(jié)了婚的周公子周迅重返電視熒幕，好像這也是等了好多年的福利一樣，怎能不引發(fā)人們前來圍觀的好奇心呢？加之秦海璐的演技足以hold住各類題材，她與周公子的對手戲必定吊人胃口，而朱亞文最近的知名度也在直線上升。

　　最關(guān)鍵的是，打出了莫言這張牌。

　　偏偏《紅高粱》先前又有老謀子電影的良好口碑和在中國電影史上的重要地位。所以，電視劇版的《紅高粱》火得順風(fēng)順水，不火才是怪事。

　　然而，我還是想掃興地說，這不是莫言的“紅高粱”。

　　小作坊精心勾兌的貼牌高粱酒

　　如果撇開原著不提，電視劇版的《紅高粱》在制作上，可稱是精良之作，延續(xù)了鄭曉龍制作《甄嬛傳》精良的態(tài)度。這種對電視劇負責(zé)任的態(tài)度，是非常值得肯定的。單純作為一部獨立的劇，應(yīng)該說，導(dǎo)演對故事的駕馭，演員對人物的拿捏，《紅高粱》說得過去。單憑這些，《紅高粱》或許可以在同類神劇中略勝一籌。

　　但是，它偏偏要提原著，要提自己和原著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那么左眼原著、右眼電視劇地比較著看，電視劇版《紅高粱》的整體印象和品格就會被大打折扣。

　　首先，我們一起來看看電視劇《紅高粱》講了個什么樣的故事。在時勢造英雄、抗日加戀愛的大脈絡(luò)下，兄弟成仇、三角戀愛、女人心計、家族秘史……但凡這幾年流行的年代戲故事元素，在《紅高粱》中都可以找到。從余占鰲、張俊杰、九兒的三角戀愛偶像情感劇，到周公子和秦海璐的“單家甄嬛傳”，再到朱豪三、余占鰲、張俊杰的“抗日神劇”，一路看來，電視劇版《紅高粱》涵蓋的內(nèi)容真的是讓人目不暇接，甚至連“刑場上的婚禮”這樣亮瞎雙眼的高大上橋段都用上了，儼然是這幾年年代戲經(jīng)典故事橋段的收集癖。

　　好好的一個《紅高粱》，怎么就劈了跨度這么大的一個叉？

　　這就會給人這樣一個誤導(dǎo)：莫言就寫了這么多，諾貝爾和經(jīng)典文學(xué)就是這個樣。

　　其次，莫言先生深深熱愛的高密東北鄉(xiāng)具有鮮明的鄉(xiāng)土中國的色彩，說得通俗些，就是帶著土坷垃的質(zhì)感。而“單家甄嬛傳”部分的款曲和細膩，宅門女人心和某些基本設(shè)定的城鎮(zhèn)化，讓人們分明看到了一個被“城市化”的高密東北鄉(xiāng)。說簡明些，電視劇《紅高粱》不夠土，每一個角色的熒幕氣質(zhì)都是體面和干凈的，每一個人物都精致精當(dāng)，但就是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這里，都與高密和土地沒有關(guān)系。高粱長出來了，但是根兒并沒有扎到土地里太深。

　　當(dāng)然，必須承認，電視劇和文學(xué)原著不一樣。電視劇，無論劇本還是形式語言都有著自己的內(nèi)在要求。電視劇版《紅高粱》并沒有充分利用視覺語言，傳遞原著的美學(xué)面貌。導(dǎo)演也試圖體現(xiàn)土地上生長出來的原始野性的生命力，也無法回避被視為《紅高粱》故事中不可或缺的杠夫顛轎、高粱地野合、燒鍋出酒等極具儀式感的橋段，但是在這些橋段的用力上，稍顯遜色。余占鰲顛轎還算著墨較多的地方，但是鏡頭的重點是程序和搭建人物關(guān)系，而不是美學(xué)表達，導(dǎo)演借此在搭建人物關(guān)系上比較奏效，但是卻丟掉了對原著原始生命精神的把握。他在不斷放棄原著的美學(xué)特色，代之以故事化的、敘事性的章節(jié)。

　　舉一個顯而易見的例子，電視劇版《紅高粱》中那片神奇廣袤的高粱地，在近景中都是頹萎彎垂的，或許原著賦予高粱地的那些修辭是抽象和較高的要求，也不說同名電影鏡頭色彩的處理手法，最起碼張藝謀電影里的高粱是挺拔向上的，不強求電視劇非要把高粱拍得紅，可惜，它連高粱向上挺拔這一點都沒能做到。而高粱，是全劇的眼，高粱蔫了，整個劇的精神就塌了。

　　雖然朱亞文憋粗了嗓音，雖然剿匪抗日也槍槍炮炮，但是電視劇《紅高粱》就是一出武戲文唱。周公子對九兒的塑造比較成功，她聰慧潑辣，敢作敢為，但是這個烈女真心沒有兩腮泛紅的鄉(xiāng)土女性的圓腴和勇敢，而是具有深刻杜拉拉氣質(zhì)的文藝女青年，是個干練的職場高手和心術(shù)專家，但就是不在高密東北鄉(xiāng)的生活之中。

　　所以說，《紅高粱》就像一瓶高粱酒，乍喝起來口感還不錯，能嘗出時下流行的香型，包裝做得也還可以，看起來琳瑯滿目的照眼，但是慢慢品來，回味中總有勾兌的口感，很像一瓶被小作坊勾兌出來的貼牌酒，距離正品還有一段相當(dāng)?shù)牟罹?。越是看到最后，就越看不出它和其他抗日神劇的區(qū)別，如今流行土匪抗日，《紅高粱》正搭。

　　泯然眾“劇”矣，連羅漢大爺?shù)乃蓝几邚堉锩寺髁x的色彩，《紅高粱》演到最后，終于再也不見莫言。

　　莫言不是這樣的

　　莫言的《紅高粱》也算與抗日題材沾邊，但是他的重心并不在此，拋開當(dāng)年對小說形式技巧方面的嘗試和鼓吹，《紅高粱》的重點是一種滲透在字里行間的原始的野性和力量。這種野性和力量的覺醒，直接體現(xiàn)為九兒和余占鰲的生命力，是抑制不住的，是反理性和反智性的。而電視劇中的九兒和余占鰲，尤其是九兒，有太多的理性和智性，這不是原始力量的流露，是工于心計的編織，所以味道自然清寡了許多。

　　除此，莫言在小說中表達出來的獨特文學(xué)感受，也是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奠定他一流小說家地位的重要基礎(chǔ)之一。高密的高粱地粗糲渾厚的肌理和彌漫的直率而神秘的氣息，營造了一個獨特的文學(xué)地域，它與世隔絕，只通向作家的想象和經(jīng)驗。因而，小說的呈現(xiàn)，包括對情節(jié)細節(jié)的處理，在這一美學(xué)感受和想象經(jīng)驗的統(tǒng)轄之下，存在著廣泛的模糊地帶。這些模糊地帶和略帶印象派風(fēng)格的空間，恰恰給讀者留下了巨大的審美余地。而到了電視劇，一切變得清晰和銳化。電視劇需要故事的填充，只能舍棄掉原著的審美成分。

　　莫言不是這樣的，他不是一個敷衍偶像劇的高手，也不是一個為土匪抗日不斷追加符合主流歷史觀價值的作者。

　　《紅高粱》也不是這樣的，它不是小里小氣的宮斗真人秀，也不是在救亡圖存中尋找真理的史詩作品。

　　莫言只是一個書寫者，書寫自己的經(jīng)驗世界中具有人類普遍心靈體驗的圖景?！都t高粱》只是一個傳奇，講訴一個家族淹沒在歷史文獻背后的豐饒的歷史。

　　電視劇《紅高粱》可看，但是一定不要用電視劇取代原著，二者是風(fēng)馬牛不相及的兩樣事物，除了都叫“紅高粱”和幾個人名，基本上沒啥交集。

　　難怪劇評人毛尖用這樣的語言形容這個劇：“紅高粱黃了。”

　　文本刊特約撰稿 王一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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