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繼遠

某個暖意融融的冬日午后，大雪初消。父親爬上房頂，撥開殘雪，掀開濕漉漉的秸稈堆，從捂在秸堆里的柿子中，挑出那些蕻透了的，用竹籃吊下給我吃。

這些在房頂經(jīng)歷過嚴(yán)寒霜雪洗禮的蕻柿，皮上濕濕的，有的還掛著幾點水珠，沾著幾片碎秸末，但絲毫未影響它們的美。它們通紅剔透，澄亮的陽光下，幾乎顯得有些晶瑩。柿皮裹著的汁液，圓潤飽滿，嘴唇只一輕吮，立馬滿口冰涼、甘甜、清爽。

或許是流連于冬日柿子這種絕美的風(fēng)味吧，這幅父親到屋頂挑蕻柿的場景，到現(xiàn)在我還不時想起。只是我當(dāng)時不懂，原本苦澀干硬的黃皮柿子，如何變成了紅得美艷、軟得欲破、甜得可人的蕻柿。這些柿子被送上屋頂前的模樣，我是很清楚的啊。

我們深秋時節(jié)到山寨上去卸柿子時，滿樹柿子黃澄澄的，昭示著它們已經(jīng)擺脫青澀，初步成熟。小時的我，曾咬過幾次剛摘下的硬柿子，對那種在嘴里長時間吐不掉、漱不去的澀味，印象頗深。領(lǐng)略過柿子的青澀味道，有了教訓(xùn)，我只會去找那些“長得比較著急”的柿子，它們已經(jīng)蕻透了，可以直接摘來吃。可惜每棵柿樹上的蕻柿沒幾個，往往又掛在高處或邊梢，想摘到并不容易。用長竹竿來卸，樹枝稍一晃，蕻柿就脫落，磕碰到下側(cè)樹枝，或者“啪”地落到地上，粉身碎骨，汁液四濺，只能讓我遺憾。

所以說，柿子不等人，卸柿子須得把握時機，必須在柿子已經(jīng)變黃，但尚發(fā)硬的時候去摘。等柿子在樹上全蕻透了，再去摘卸，多半已卸不下來，只會嘩啦啦地落個滿地黃柿漿。

拉回家的柿子，有些被堆到房頂專為它們鋪的秸稈堆里捂著，任它們在雨雪冰霜中悄悄發(fā)生著變化。如果急切想吃，就得讓家人弄個大鍋，放些柿子和水進去，每天點火把水燒到溫?zé)?。這樣浸泡幾天，柿子的澀味脫去，就成了漤柿子。吃起來，脆而甜，只是仍然堅硬。有些沒漤好的柿子，還會有頑固的澀味。

那些采摘時候已預(yù)留了小枝蒂的柿子，則被用來制作柿餅。大人們像削蘋果一樣削去柿皮，然后砍些帶有樹杈的榆樹枝，捋去葉子，將去皮的柿子纏在榆樹枝的末梢，再把榆枝掛到朝陽的屋檐下晾曬，靜等著柿子慢慢變干。

這些纏在榆枝上的柿子，起初幾天還黃黃的，風(fēng)吹日曬沒幾天，它們就皺縮了，變成了黑紅色。等汁液散發(fā)殆盡，到了半干，這些柿子就被從榆枝上解下，裝進袋子里捂，直到長出面粉一樣的白醭，柿餅就做好了。柿餅吃起來，膩甜，有韌勁，大概也可算作果脯了。

無論蕻柿、漤柿、柿餅，其實都只為脫除柿子的澀味，讓柿子成為可口的甜品。柿子的本性里，想必有許多甘甜因子，只不過隱藏得很深而已。可柿子就如此這般性情，它要澀，就只管澀；它要蕻，就自顧自地蕻到至甜，從不關(guān)心人的想法。

柿子也會蕻過頭，由甜而變酸。這時候，人們只有把它們?nèi)舆M泡醋的柿缸里，由著它們酸下去了。不過，柿子醋也很好，酸冽、有味，是醋中佳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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