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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聯與再聯:社交媒體可見性調整與自我形象管理

來源:泰然健康網 時間:2024年11月27日 06:30

作者:董書華(浙江理工大學史量才新聞與傳播學院講師);張雪寧(浙江理工大學史量才新聞與傳播學院碩士研究生)

來源:《青年記者》2023年第22期

導 讀小號的使用是Z世代群體對社交媒體的主動馴化,是他們在持續(xù)擴張的社交網絡生態(tài)中通過自主性地斷聯與再聯進行的自我救贖,有助于Z世代群體在融入社會與保持自我、世俗主義與隱逸出世之間達成微妙的平衡。

人們在社交媒體中分享自己的生活與感受,這近乎成為一項現代社會的社交準則。由于對流量的追逐,社交媒體平臺通過含糊不清的措辭,擴展“分享”一詞所涵蓋的范圍,微博鼓勵用戶“隨時隨地分享新鮮事”[1]。用戶在社交媒體平臺的引導下使用社交媒體,構建理想化自我,享受分享帶來的樂趣。但是,社交媒體與用戶生活緊密貼合使得公共空間和私人空間的界限逐漸消弭,用戶進行自我呈現時不得不考慮如何達成公共想象的自我,這加劇了真實自我與呈現自我之間的矛盾與張力。一部分用戶選擇在社交媒體上減少真實自我的表達,而另一部分用戶展開了互聯網的創(chuàng)新實踐,他們探索出一些社交媒體平臺未曾特意引導和設置的使用方式,進行真實或另類自我的展示。創(chuàng)建與使用小號是社交媒體中較為典型的另類自我呈現實踐。

Z世代也被稱為“網生代”“互聯網世代”“數媒土著”,指1995年至2009年出生,在數字信息技術影響下成長的一代人。Z世代成長的社會環(huán)境和互聯網環(huán)境讓他們對自我有著更高的關注度,對于個體的精神追求有著更高的期待[2]。在社交媒體的使用上,他們形成了與其他世代截然不同的特征,更善于運用互聯網去滿足自身的需求,使用小號的情況更為普遍,因此本文將研究錨定于Z世代群體的小號使用實踐。

研究問題與研究方法

(一)研究問題

美國社會學者戈夫曼提出了自我呈現理論,又稱印象管理理論。他認為當個體出現在他人面前時,他的行動將會影響他人此刻的情境定義。有時,個體會按照一種完全籌劃好的方式來行動,以一種既定的方式表現自己,其目的是給他人造成某種印象,使他們做出他預期獲得的特定回應[3],即社會是一個舞臺,人們會整飾自我并維持自我,以影響別人對自己的印象。如今,社交媒體成為自我呈現的重要公共空間,Z世代尤為喜歡在社交媒體上進行自我形象的整飾。丘文福等人研究發(fā)現,“95后”大學生社交媒體自我呈現與其獲得的網絡社會支持、綜合幸福感都存在顯著正相關,并且相對于積極自我呈現,真實自我呈現與兩者的相關度更高[4]。

自我表露是真實自我呈現的方式之一,指個體在與他人交往時自愿在他人面前展示自己行為、表達自己思想的過程[5],自我表露和自我呈現有一定區(qū)別。自我呈現是構建自我形象,希望通過構建的形象影響外界對自己的看法,自我表露更多的是對內心真實想法和情緒的表達,這種表露更秘密,不希望被太多人知曉從而影響自身的形象。學者平凡等人的研究發(fā)現自我表露與孤獨感具有顯著負相關性[6]。換言之,通過自我表露可以幫助緩解情緒,減少孤獨感。

互聯網連接在不斷延伸人類社會關系的同時,也向人們傳導了更多的關系負擔和社會壓力。當連接達到一定限度后,它對用戶的意義可能就會減弱,甚至走向反面[7]。這種強連接關系讓人們在互聯網上自我呈現時考慮得更為復雜,自我表露變得困難,越來越多用戶選擇降低社交媒體的可見度以回避社交。管理社交媒體的可見性是社交回避的策略之一,人們通過管理社交媒體的可見性以在自我呈現與表達真實自我之間求取平衡。在多種可見性的能動實踐中,建立小號的方式使用范圍較廣。王昀討論了互聯網的多重賬戶語境的個體行動及其對在線參與的影響。他發(fā)現“小號”使用有著強烈的私人和自主性考量,發(fā)展出鮮明的去社交化特征[8]。很大程度上,微博小號在Z世代中的廣泛使用是因為社交倦怠引發(fā)的。

近年來社交媒體倦怠現象引發(fā)學界的較多關注,其主要表現為用戶使用社交媒體的熱情減退,頻繁體驗到疲倦、焦慮、厭煩情緒,繼而調整使用行為乃至退出社交媒體[9],輕則關閉App的推送提醒、關閉微信朋友圈小紅點、開小號,重則直接卸載社交軟件或者注銷自己的賬號清除數字遺跡[10]。概言之,小號的使用實踐既折射了數字社會信息過載的時代征候,也體現了用戶自主的能動性實踐。本文基于以上社交媒體可見性、自我呈現及自我表露理論,將Z世代的微博小號使用視為調整社交可見性的策略,對Z世代的小號使用動機、使用策略進行研究,具體提出以下研究問題。

問題1:Z世代用戶基于何種動機開通使用小號?

問題2:他們在使用小號的互聯網實踐中運用了怎樣的可見性策略?小號的可見性調整和社交關系維系和大號有何區(qū)別?

問題3:在泛社交的社交媒體時代,Z世代的小號實踐與社交斷聯凸顯了怎樣的時代困境和個人的能動選擇?

(二)研究方法

本文以微信文字訪談和語音訪談相結合的方式對來自營銷、統(tǒng)計、新聞傳播、計算機、生物等專業(yè)的16名受訪者(編號:S01-S16)進行了1—2小時的深度訪談。受訪者年齡集中在20-22歲,樣本選擇符合高信息強度與高變異量的原則。16名受訪者中,有4名男性,12名女性。職業(yè)分布上,56%為在校本科生,31%為在校研究生,13%為上班族。他們的小號使用時長從幾個月到六年不等。建號原因有好友交流、情緒發(fā)泄、自由發(fā)布觀點、追星等。2022年12月—2023年2月,研究者對他們的微博賬戶(包括大號、小號)進行了長達三個月的田野觀察,之后對他們進行了半結構化的訪談,訪談過程中遵循信息飽和的原則。訪談分為三部分:第一部分涉及年齡、職業(yè)等人口統(tǒng)計信息;第二部分涉及小號使用情況,包括使用動機、使用時長、使用方式等;第三部分主要涉及小號的使用策略。在結束訪談之后,研究者從中提取核心話題與關鍵概念,就其展開現象分析、概念提煉與理論歸納。

本文選擇微博作為研究平臺基于以下考慮。首先,不同于微信建構維持緊密的社交關系,微博是基于興趣聚合的社交媒體平臺,致力于弱關系的連接,社交屬性更弱,社交媒體用戶多選擇微博來逃離繁瑣的社交關系,進行更多的自我表露。其次,微博內容發(fā)布更為自由,支持文字、圖片、視頻等微內容發(fā)布,更適合使用者即興表露真實自我。

動機:建構真實的自我表露空間

通過對微博小號用戶的觀察與訪談,兼及對其微博大號、小號發(fā)布的文本進行比較,發(fā)現大號常被用來記錄生活、展示個人形象、與好友互動等,積極正向的內容更多,粉絲群體集中于熟人和網友,賬號包含個人真實信息較多;小號常用來發(fā)表個人觀點、參與爭議話題討論、匿名吐槽、情緒發(fā)泄、物品交易、“偷窺”他人微博,消極批判的內容更多。關注小號的多為親密朋友、網友,甚至無人關注,賬號包含個人信息較少。分析發(fā)現,用戶在大號上的內容發(fā)布近似于戈夫曼所說的“舞臺上的表演”,以此來贏取社會資源與社會支持。而小號上的內容更接近于真實的自我呈現。通過訪談以及對小號文本內容的考察,本文將小號的使用目的歸納總結為三類:保護個人隱私、管理社交關系和構建自我表露空間。

(一)隱私保護

在社交媒體上分享交換個人信息可以使人們獲得更多的社會支持和社會資本,但用戶的一舉一動都可以被外界察覺,隱私泄露帶來的社交焦慮困擾著微博用戶。隱私擔憂越高的用戶,越會采取更多樣、更嚴格的隱私保護行為,創(chuàng)建使用小號是他們規(guī)避隱私泄露的舉措之一。這類小號往往被作為簡單的工具使用,如“偷窺”別人微博、物品交易、參與爭議話題討論,等等。

通過社交媒體動態(tài)來獲取他人信息已司空見慣。但受訪者一般認為,在與之前的朋友、剛認識的朋友、競爭對手等較為陌生、疏遠、競爭甚至對立的人際交往中應該隱身,以保持一定的社交距離,翻看對方社交動態(tài)可能會被視為一種監(jiān)視行為,因此大多數用戶會選擇較為隱蔽的方式去查看?!靶√栍脕砜创筇柌环奖憧吹臇|西,就是查查別人的微博什么的……會去查看前任女友微博,或者搜新認識的人的微博?!保⊿01)許多社交媒體平臺為了迎合受眾的隱身性需求設置了相應功能,如微信朋友圈、微博不設置訪客記錄、QQ空間黃鉆用戶隱身訪問功能,除了這些,用戶仍會通過各種方式來降低被發(fā)現的風險。

此外,小號的使用可以有效保護個人隱私和秘密。如用戶在互聯網上優(yōu)先使用小號進行不愿意公開的、隱秘的交易?!芭c一些陌生人聯系,比如買賣資料,以及交換信息,就需要保護一下自己的隱私之類。于是就把這些轉到小號上去?!保⊿16)“小號一般用于一些不方便泄露個人信息的事情,比如在學校超話里面吐槽。”(S07)小號身份的低可見性從側面保護了用戶利益不受侵害,隱匿了真實身份,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逃離大數據時代全景監(jiān)獄式無處不在的監(jiān)視困境。

(二)關系提純

微信等產品不斷將強關系推向深入,人們的社交場域從線下擴展到了線上,線上還會不斷發(fā)展出新的強關系,將人們置身于各種圈層、各種性質的天羅地網中,陷入“剪不斷理還亂”的關系之中。多位受訪者表示,隨著線上社交關系變得復雜,越來越不想在社交媒體上發(fā)言。在微信等強連接的社交媒體中,人們通過減少使用、潛水、忽略、逃離等行為來回避社交[11]。

社交媒體連接越多,投入的管理與維護成本越大,這種成本涵括了點贊、評論、聊天等多種互聯網行為,意味著個人空間與時間不斷被擠壓。多位受訪者表達了因過度的線上社交帶來了不堪承受的人情之重:“假如她這次在我的朋友圈給我點贊,下次我看到她發(fā)的朋友圈,我就得跟她互動。其實我原本沒有互動的意圖。有時候會給對方造成了一種我們比較熟的感覺?!保⊿03)在受訪者看來,最開始使用社交媒體時,可以和朋友們輕松愉快地互動。隨著朋友圈用戶數量的增多,互動也變多,與不熟的朋友之間的點贊、評論這類的互動不再是輕松愉快的社交,而更像是一種“償還”。且與這類朋友大多只是因工作和學習結識的點頭之交,不需要深入發(fā)展,而社交媒體中的互動可能會給對方造成“我們很熟”的錯覺。

此外,用戶在生產數字展品與進行自我呈現時,往往是出于不同目的,其中不排除瞬時的情緒宣泄和即興表演[12],這類數字展品有違用戶在大眾面前的自我形象塑造,可能還對社交關系的良性發(fā)展造成危害,但人們能通過線上的社交來獲得有助于他們在現實空間發(fā)展的資源性回報[13],故即使對線上的強連接關系感到不滿,也會因為這種資源性的回報而選擇妥協(xié)。

社交媒體小號則成為個人完成理想網絡空間建構的補充性產品。用戶開通小號,將核心的關系轉移過來,可將自己置于“進可攻,退可守”的社交位置——既能在簡單的社交關系中進行真實的表達,滿足連接社會與他人的需求,也避免了線下與大號社交的繁文縟節(jié)與關系負累。

(三)自我空間構建

分析微博小號用戶的信息發(fā)布行為發(fā)現,用戶在大號上發(fā)布的內容多為與友人的旅行記錄、工作學業(yè)成就、美好精致的生活、戀愛日常等精心修飾過的圖片和文字,意在呈現出生活美好、積極向上的形象,并把這些內容作為社交貨幣,在評論、點贊等互動中增進感情,促進人際交往。小號上發(fā)布的內容多為一些情緒性的吐槽:和同事工作上的矛盾、和大學舍友微妙的關系、對暗戀對象的表白、對戀愛的美妙想象等。他們在小號上也會展現不會在親友面前流露的消極、脆弱的一面。還有用戶會記錄生活中的美好瞬間:上下班路上遇到的貓貓狗狗、路邊的小野花、雨后放晴的天空、無意間發(fā)現的平價美食等等。這些與大號上所呈現的美好生活并不相同,用戶在發(fā)布時只是為了記錄當下心情,如“今天又遇到那只小貓了,真想養(yǎng)??!”“下過雨后好干凈,舒適了。”他們在書寫內容時不會注意語境的營造,也不關注發(fā)布內容是否塑造了自己的形象。這類小號一般更為隱秘,是連親密朋友都不知道的秘密空間。對眾多此類微博小號的觀察發(fā)現,發(fā)布內容主要可分為兩類,一類是匿名吐槽,一類是情緒宣泄。

“發(fā)出去才能宣泄情緒,如果寫在備忘錄里面就沒有這種效果了。”(S13)“其實這些吐槽雖然不能解決實際問題,也不是非發(fā)不可,但是發(fā)布出來就好像有人聽到了,說破無毒?!保⊿11)

在小號吐槽既能宣泄情緒,也能規(guī)避過激言論帶來的自我形象管理失控風險。小號的低可見性給予用戶安全的空間。訪談資料顯示,他們對社交形象塑造和展示逐漸感到疲憊。在線觀察也印證了小號上的內容更多是抒發(fā)個人情緒和發(fā)表不被親朋好友認可的小眾化觀點?!叭诉€是希望自己的很多傾訴能夠被這個世界傾聽,得到回應。創(chuàng)建一個小號也是在為自己創(chuàng)建一個專屬的小世界。不想讓別人看見的內容,就可以放到這個小世界里,在別的世界中,這些內容可能石沉大海甚至千夫所指。但在這個專屬的小世界里,就能獲得傾聽和共鳴?!保⊿16)

Z世代使用小號是通過在社交媒體平臺尋找與之相似的群體,獲得“有人與我同在”的感覺。這與年輕一代所處的人生階段與社會背景緊密相關:他們正處于“求學”或“立業(yè)”的人生階段,面對著同輩壓力、學習與工作壓力等諸多焦慮來源,社會關系也變得更為復雜。當一個人所期望的社會性交往,如親密、安全、相互信賴的人際關系出現某種質和量的缺陷時,則會產生孤獨感[14],進而導致其身份認同感的缺失。小號是年輕世代建立與自我聯系的通道。在小號上,他們可以忽視世俗觀念的規(guī)制與束縛,探索并發(fā)表真實自我的想法,吐露內心情緒,把關注從社會規(guī)則與他人感受轉移到自我上,重建與自我的對話與連接。

可見性策略:依據關系的親疏遠近靈活調節(jié)

Z世代使用小號并不只是簡單的社交關系屏蔽和轉移,他們會根據不同的使用目的靈活調整可見策略。且針對關系的親疏遠近實行不同的可見標準,具體可分為部分可見策略、全部可見策略和全部不可見策略,見表1。

表1 依據關系親疏遠近的可見性調節(jié)策略

部分可見策略指用戶會依據現實生活中的社交關系的身份、利益、心理距離、威脅性等信息來篩選信任群體,只對他們開放小號。受訪者篩選開放小號的標準是:懂他們的、能夠分享情感秘密的知心好友,但是符合這一標準的好友并非總是一成不變的,他們會根據和朋友的親密程度來調節(jié)社交媒體的可見范圍。在大號上,Z世代仍呈現積極的自我來維護關系與獲取資源,而在小號上,他們則卸下社交面具,逃離社會規(guī)則帶來的懲罰和壓迫感。

受訪者對部分熟悉的親人和好友采用的是全部不可見策略。網絡上信息共享的邊界與實際生活中“親疏遠近”的區(qū)隔并不完全一致,甚至會因為更親密的關系而產生互聯網信息的屏蔽和閉鎖[15]。部分用戶認為無論關系是否親密,在認識的人面前表露觀點或情緒都會讓其產生窘迫感。還有部分用戶表示不對任何認識的人開放微博小號不代表著交往產生隔閡、擔心利益受損,而是不希望把負面情緒帶給身邊的人。他們覺得通過在小號宣泄情緒就可以使身心得到疏解,沒有必要讓身邊人都知道?!拔矣X得大號可以用來分享我想給朋友看到的,但是小號就像秘密基地那種感覺吧,當個情緒垃圾桶,自己發(fā)給自己看?!保⊿13)研究發(fā)現,對熟人采用全部不可見策略的用戶在現實中往往是利他心比較強的人,他們往往先考慮身邊的親人、朋友的感受與心理承受力。

對于使用者,小號就是情感樹洞與解壓閥,他們對陌生人的訪問和關注一般不設防,采取全部可見策略。他們渴望在虛擬世界找到知音并得到回應和安慰。小號發(fā)布的內容可能會沉入海量信息中,但微博等社交媒體平臺的開放性讓用戶擁有“被看到的權力”,他們會想象總會有觀眾通過社交媒體的關鍵詞搜索與算法推送等方式進入自己的空間中來觀看傾聽,這種聆聽不需要點贊、評論、聊天等具體的反饋。加拿大著名發(fā)展心理學家戈登·諾伊費爾德博士認為每個人都不是孤島,需要被看見、被連接[16]。看見就是一種聆聽,進而緩解孤獨感。用戶還會使用小號去尋找其想象中的受眾群體,如使用小號去參與特定超話,在超話內和有相同問題的用戶一起吐槽、分享經驗、互動。圈層化的討論能讓他們獲得“歸屬感”,進而達到紓解情緒的目的。費孝通先生提出了鄉(xiāng)土社會的差序格局,它是以宗法群體為本位,以自己為中心,以親屬、地緣等關系為主軸的親疏有別的人際關系格局[17]。而小號用戶的互聯網社會關系實踐顛覆了傳統(tǒng)的差序格局排序,關系的主軸由親屬、地緣等差序格局內層向趣緣、身份共同體等原本處于差序格局外層偏移。

斷聯與再聯:持續(xù)擴張的社交網絡生態(tài)中的自我救贖

(一)對媒體技術的主動馴化

一方面,小號真實不偽裝的呈現可以簡化人際交往繁瑣的步驟,避免大號上人際交往中的“面子表演”,獲得輕松和直接的社交互動。另一方面,小號上的交流有助于推進關系的發(fā)展。受訪者表示:“允許對方看自己的小號代表著將秘密分享,已把對方當作無話不談的親密朋友。被別人邀請看小號也會十分榮幸?!保⊿12)

在小號上能看到一個人不公開呈現的一面,這讓人與人之間的交流更為深入,拉近了心理距離。這是年輕世代基于自身形象管理需求,對社交媒體新功能的主動探索和對技術的主動馴化?;ヂ摼W雖然沒有為滿足用戶豐富多樣的社交需求而開發(fā)一一對應的功能,但Z世代有著熟練掌握挖掘互聯網技術的潛力去滿足自身獨特需求的技能。當社交媒體開發(fā)者發(fā)現Z世代用戶新的媒體使用需求后,推出相應的功能,如Tape小紙條,QQ匿名等,此類應用都讓使用者隱匿真實身份,發(fā)布真實所想。Z世代對社交媒體的馴化得到了互聯網公司開發(fā)部門的技術回應,反過來塑造了技術的生成。

(二)Z世代的社會心態(tài)

Z世代自我關注度較高,這一現象的形成歷程混合著社會變革、傳播技術所塑造的多重脈絡。從社會變革的角度來看,改革開放推動經濟發(fā)展,從一個匱乏型社會向一個富裕型社會邁進,社會成員的主導性需求結構層次呈現出逐漸提高的趨勢,而在心理層面上則正在發(fā)生一種急劇而深刻的變化,即從更主要追求物質保障或經濟安全轉變到更主要追求自我表達和主觀幸福[18],這種后物質主義代表著更加關注自我,有著更高的個人意識。改革開放帶來的不僅有經濟發(fā)展,還有西方文化。與東方文化不同,西方文化對自我的關注度較高,在經濟和文化雙重作用下,形成了Z世代高自我關注度的特征。

小號的文本實則折射了青年群體共同的精神世界和獨特的社會心態(tài)。研究發(fā)現受訪者的小號上的內容具有高度的一致性,即“自我”與“消極”。“管好你自己,少來管別人”“關我什么事?”等話語是小號上的高頻內容,不同于傳統(tǒng)社會的將個人價值依附于集體價值,這些話語反映著使用者將個人從集體中抽離,著重關注自我感受。小號上還有著許多關乎情緒的話語表達,如“烏魚子(無語)”“一天天,煩……”“真的好累啊,上這個班有什么用……辭職算了”“就想在床上躺一天啥也不干”,這些話語展現了小號使用者消極的一面。面對生活的挑戰(zhàn),他們難以一直保持昂揚的精神狀態(tài),偶爾也會表現出消極避世的情緒。

(三)斷聯與再聯中的自我救贖

技術編制了巨大的社交網絡,最初人們愿意讓渡個人空間給社會關系的連接與維系。但是,持續(xù)擴張的社交網絡生態(tài)使人們不得不壓抑真實的表達。表面看,小號是主動斷聯;本質上,小號是逃離強連接關系和與自我再聯的工具。這一另類的媒介實踐不只是對關系的反抗與調整,也是對主流價值觀的短暫逃逸,是使用者在持續(xù)擴張的社交網絡生態(tài)中的自我救贖。Z世代通過使用微博小號,在“融入社會”與“維持自我”之間努力尋求一種巧妙的平衡,而這和我國文化中強烈的世俗主義與隱逸出世之間的轉換實有相通之處。

通過社交媒體小號實踐還可以透視出現代社會的集體癥候?;ヂ摼W將消費社會中制造的各種感官欲望呈現給大眾,把人生的成就塑造為層次分明的欲望等級結構,人們不斷期待社會認定的某些頂端消費欲望,鮮明的消費等級又會刺激年輕人不斷競爭,努力地往上爬升,去追尋那“頂端欲望的滿足”[19]。然而現實是階層固化,青年人向上流動空間逐漸縮小。在高速轉型的時代,快節(jié)奏、高壓力的“內卷化”社會中各個領域廣泛存在著高投入未必帶來高回報的現象,于是“躺平”,即降低欲望且退出競爭成為一種想象中的象征性解決方式[20]?!疤善健币苍S可以暫時逃避“內卷”所帶來的困擾,但這種消極的方式會導致更多的矛盾。青年一代在“躺平”與“內卷”之間選擇了折中的方式:他們有時以積極飽滿的心態(tài)面對現實生活,但偶爾也會頹廢沮喪。小號則是他們排解消極心態(tài)的“另類空間”,有助于他們驅散情緒的陰霾,重建身心再出發(fā)。

結論與反思

本文通過對微博小號使用者的訪談,探索了微博小號的使用動機、可見性調節(jié)策略等問題。研究發(fā)現,使用者首先會劃分社交關系類型,依據不同的關系分別采用部分可見策略、全部可見策略和全部不可見策略,借助靈活的可見性調節(jié)策略來達成強關系、真實自我呈現與自我表露的平衡。小號上關乎個人的話語多有消極的表達,這種即興的情緒宣泄往往起著解壓閥的作用,幫助使用者在短暫的消沉之后以積極樂觀的態(tài)度重新投入工作學習之中??傊?,Z世代借助小號的書寫努力達成融入社會和維系自我、世俗主義與隱逸出世的微妙平衡。小號使用及其創(chuàng)新實踐是年輕用戶對社交媒體的馴化,代表著這一群體對互聯網的高度感知、高把握能力和可觀的數字媒介素養(yǎng)?;貧w小號本質,它是泛社交時代維護最本真人際關系、自我關系的工具,符合時代特征和現實需求。

隨著Z世代年齡的增長,當他們被社會壓力的洪流席卷,在打拼事業(yè)、養(yǎng)育孩子、孝養(yǎng)父母的生活和諸種繁瑣事務間往返奔波時,他們的小號使用實踐又會發(fā)生怎樣的改變,將有待于后續(xù)的跟蹤研究。此外,本研究存在一定的局限。首先是受訪者的構成,本研究在訪談樣本選擇方面存在不足,女性受訪者數量多于男性受訪者;樣本的職業(yè)選擇較為單一,大部分是在校大學生。其次,缺乏對社交媒體多賬戶用戶在不同賬戶發(fā)布的內容、關系管理等實踐進行比較研究,因此會對這一群體自我呈現的豐富性、矛盾性缺乏觀照。寄望后續(xù)研究可以擴充受訪者數量,在性別、社會身份上做到平均取樣,并對社交媒體的多賬戶使用進行考察,以探索更加全面、科學的結論。

【本文為杭州市委宣傳部與浙江理工大學共建新聞學院項目、浙江理工大學2023年基本科研業(yè)務費專項資金資助項目、教育部產學合作協(xié)同育人項目“《新聞寫作》課程線上實踐教學平臺建設”階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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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引用格式參考:

董書華,張雪寧.斷聯與再聯:社交媒體可見性調整與自我形象管理——基于對Z世代微博小號的使用行為研究[J].青年記者,2023(22):55-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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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址: 斷聯與再聯:社交媒體可見性調整與自我形象管理 http://m.u1s5d6.cn/newsview127629.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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