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瞭望東方周刊》記者史佳慶

　　冰雕世界背后的“魔法師”，不僅是潮流創(chuàng)作者，更是傳統(tǒng)文化的傳承者。

　　2025年1月15日，黑龍江省哈爾濱市，哈爾濱冰雪大世界園區(qū)內(nèi)，選手們在18塊兩米高的冰塊前一展身手，雕刻著他們心儀的作品

　　近年來，哈爾濱的冰雪大世界、太陽島雪博會、冰燈游園會等冰雪旅游產(chǎn)品馳名中外，吸引了大量海內(nèi)外游客。冰雕世界背后的“魔法師”，不僅是潮流創(chuàng)作者，更是傳統(tǒng)文化的傳承者。從美術、木工等行業(yè)轉(zhuǎn)型而來的冰雕師，通過精湛的技藝和不懈的創(chuàng)新，將冰雕刻成一門獨具特色的藝術。

　　“冰雕藝術作為冰雪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不僅彰顯著地域特色，也是一種文化傳承，更是哈爾濱的亮麗名片?！焙邶埥‘敶囆g研究院冰版畫院院長、黑龍江東方學院藝術設計學院冰雪藝術研究中心主任朱曉東告訴《瞭望東方周刊》，通過冰雕，哈爾濱乃至黑龍江的地域文化得以生動展現(xiàn)，更多的人感知到了這座城市的獨特魅力。同時，冰雕藝術的發(fā)展也帶動了相關產(chǎn)業(yè)發(fā)展，為哈爾濱經(jīng)濟發(fā)展注入了新活力。

　　點亮心愿

　　在哈爾濱市兆麟公園內(nèi)，一個個小型互動式冰雕作品吸引了游客的目光。精致的冰話筒、時尚的冰高跟鞋、閃耀的冰戒指……游客們紛紛排隊拍照、打卡?！?0后”陳榮欣，將手機鏡頭對準自己雕刻的冰戒指，按下快門——“鉆石”切面折射出七彩光斑。

　　“這種‘鉆石’冰戒指，我會通過幾個步驟完成：首先，從一個整體冰塊刻出大體形狀；再挖洞，深入雕刻，切出具體形狀；最后，用平刀修光，切出鉆石般閃耀的切面?！标悩s欣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這位把冰話筒和冰高跟鞋變成網(wǎng)紅爆款的冰雕師，有著最傳統(tǒng)的入行故事?！白鳛橐幻辽灵L的哈爾濱人，我從小就知道，在冰雕的奇妙世界里，有巨幅的九龍壁、可愛的藍精靈、踏著七彩祥云的孫悟空，還有揮舞著魔法棒的花仙子……冰是有顏色、有神韻的，它是靈動的?！标悩s欣說，他童年的愿望就是成為一名冰雕師，用雙手裝扮家鄉(xiāng)。

　　2008年，還在上初中的陳榮欣憑著幼年積累的美術功底，首次參加哈爾濱市中小學生冰雕比賽，一舉奪得一等獎。據(jù)介紹，參賽作品是《叢蟲蝶疊》：頂部為翩翩起舞的蝴蝶，下面是三片生動的樹葉，樹葉旁則點綴著七星瓢蟲與蜻蜓。“這個獎項對我而言，是一個重要的認可與鼓舞。”他說。

　　大學畢業(yè)后，陳榮欣在外地從事設計工作，但對冰雪的熱愛一直縈繞在心。2018年，他返回家鄉(xiāng)哈爾濱，把熱愛發(fā)展為事業(yè)。

　　“很多人起初對冰雕有熱情，但要在零下一二十攝氏度的環(huán)境里長時間工作，太考驗體力，想要穩(wěn)定地用工具雕刻出細膩的線條和形狀，充滿挑戰(zhàn)?！标悩s欣說，冰雕師的工具箱如同外科手術臺：電鋸、冰鏟、直磨機、融接器……不同的冰雕造型，需要不同的雕刻工具，冰既堅硬又易碎，稍不留神便可能碎裂。

　　北京延慶龍慶峽，陳榮欣冰雕作品《靈鏡》

　　在陳榮欣眾多的冰雕作品中，最讓他引以為傲的是《夢回敦煌》，這個作品被選入教科書，成為冰雪雕塑課程中的經(jīng)典案例?！澳鞘菂⒓拥诙弥袊ぐ柹絿H組合冰冰雕藝術大獎賽時雕刻的作品，作品主體是敦煌飛天的人物，手中捏著一朵吹彈可破的花，從時光穿越而來，鮮花與現(xiàn)實發(fā)生了碰撞。從結(jié)構力學的視角看，這是一次充滿挑戰(zhàn)性的錯位力學嘗試，施工難度非常大。兩側(cè)飛逝的火焰，面前消逝的文物以及煙云，展示了時間和歷史之間的關系?！标悩s欣團隊用3天時間完成了這件作品，一舉拿下國際比賽的大獎。

　　“每塊冰都有獨特形態(tài)與紋理，我嘗試在作品中融入更多情感與故事，以雕刻賦予其新生?！标悩s欣說，今年初，他為一名在社交平臺評論區(qū)許愿的女生制作了冰玫瑰。沒想到女生正巧坐著火車來到了哈爾濱，親眼看見陳榮欣為她準備的冰玫瑰時，十分驚喜。

　　女生告訴陳榮欣，她對花粉過敏，一直無法與鮮花親密接觸。因此，這朵冰雕玫瑰對她意義重大。通過冰雕的形式，她得以滿足了對花的向往。

　　如今，陳榮欣的團隊已有幾十人，他們春夏秋季與園區(qū)、景區(qū)對接設計，冬季則正式表演“魔法”。

　　傳承夢想

　　在哈爾濱，全市有200多名冰雕師常年參加比賽，“00后”侯全佳旺就是其中一員。

　　侯全佳旺告訴《瞭望東方周刊》，他父親是一名職業(yè)冰雪景觀規(guī)劃設計師。小學時，侯全佳旺就在父親指導下參加了兆麟公園舉辦的中小學冰雕比賽。隨著年歲增長，他的技藝日益精進，參加大學生冰雕比賽也屢獲佳績。2021年，他參加第十九屆黑龍江省大學生冰雕藝術設計創(chuàng)作大賽時獲得了制作類一等獎?！爱敃r，要過新年了，我想雕刻一件跟魚相關的作品，寓意年年有余。最終的參賽作品《金秀旖旎》以海洋植物為背景，呈現(xiàn)出奮勇前進的一條大魚，力圖展現(xiàn)生命的活力與自由?！焙钊淹硎?。

　　第十九屆黑龍江省大學生冰雕藝術設計創(chuàng)作大賽，侯全佳旺的冰雕作品《金秀旖旎》獲制作類一等獎（侯全佳旺/供圖）

　　“從設計、雕刻到最后的打磨，每個環(huán)節(jié)都需要投入大量的時間和精力?！焙钊淹硎?，“首先是規(guī)劃立意，確定方向，然后是畫設計稿，設計稿可以是手繪，也可以是電腦效果圖。真正雕刻作品，花了三天時間：第一天，我和組員用記號筆在冰塊上勾出大致輪廓，用電鋸切出外形；第二天和第三天，我們再進行冰雕細化。”

　　大型尺寸作品尤為考驗功夫。

　　“專業(yè)組冰雕比賽中，冰塊尺寸達2米乘以2米，厚度約為60厘米，光投影面積就是4平方米?！彼f，雕刻冰要逐層削減，不能使用冰鏟直接敲擊冰塊。同時，使用電鋸時要格外小心，否則會使冰破裂。

　　侯全佳旺得到了許多前輩和同行的幫助。今年，侯全佳旺參與了黑龍江省首屆冰雕職業(yè)技能競賽。經(jīng)過十幾天的深思熟慮和反復設計，最終，侯全佳旺決定以中國傳統(tǒng)的飛天題材作為創(chuàng)作主題?！拔蚁胗帽鶃碚宫F(xiàn)仙女的動態(tài)美?！彼f，為避免水澆灌到手套上導致手套凍結(jié)，他們創(chuàng)新地使用了電熱板，最終作品榮獲三等獎。

　　“冰雕是一門‘消失的藝術’，對我來說，做冰雕師不僅是傳承，更是夢想。我希望畢業(yè)后能加入冰雪設計公司，做出令父親感到驕傲的作品。” 侯全佳旺說。

　　堅守不棄

　　“小時候，每當經(jīng)過那些精美的冰雪雕塑，我總是情不自禁地停下腳步，暗暗憧憬，有一天自己也能創(chuàng)作出如此令人贊嘆的作品?！薄?5后”徐浩男告訴《瞭望東方周刊》，他的“魔法師”之夢也萌芽于童年，由此在高考時報考了公共藝術專業(yè)。

　　大學期間，徐浩男系統(tǒng)地學習了藝術創(chuàng)作的基礎知識，積極參加各種冰雕比賽。在激烈的競爭中，他的才華逐漸顯露。

　　2022年，他報名參加了第二屆“華德杯”全國青年專業(yè)冰雕比賽?！拔以O計的作品是《銀杏葉下的鳳凰》，一只鳳凰翩翩飛來，穿越窗框，把幸福傳遞給千家萬戶，有種‘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的意境。”徐浩男說。

　　根據(jù)預定的設計方案，他先粗略地分開窗框和鳳凰的整體輪廓，再用工具在冰上鉆洞，將鳳凰的尾巴、樹干和窗框等元素分開。“冰雕注重整體性，需要逐層剝離，逐漸精細。因此，我們需要充分考慮冰塊整體的承重和結(jié)構穩(wěn)定性?！毙旌颇谢貞浀?，鳳凰尾巴的雕刻難度極大，一不小心就會碎裂。最終，該作品獲得二等獎，整個冬天都擺放在兆麟公園展示。

　　畢業(yè)后，徐浩男選擇在廣西北海從事工裝展廳類的設計工作，每年冬天都會請3個月長假，回哈爾濱創(chuàng)作冰雕。

　　徐浩男工作照

　　在他看來，成為一名冰雕師，不僅要能通宵工作、克服寒冷天氣、駕馭逐漸僵硬的手，還要面對高空作業(yè)時冰面倒塌的意外風險。但他依然醉心于冰雕之美，對每一項工序都深入鉆研。

　　“冰雕想要做得好看，得薄、得透，關鍵在于尋找承重關系和受力關系?！毙旌颇薪忉尩?，“設計稿是平面形式，冰雕是立體形式，雕刻時需要考慮位置的前后關系以及穿插關系?！?/p>

　　由于長時間在寒冷的室外工作，很多冰雕師都患有腰椎間盤突出、肩周炎等職業(yè)病，徐浩男也不例外。“冬天寒氣逼人，我有時一天在雪地里工作七八個小時甚至十個小時，我年齡不大，也患了肩周炎、骨質(zhì)增生?！毙旌颇懈袊@道。

　　但徐浩男仍在堅持，工作之余，他還會公益地教孩子們做冰雕、雪雕，為他們講解冰雪文化知識。

　　創(chuàng)新未來

　　冰雪雕（冰雕、雪雕的統(tǒng)稱）技藝是黑龍江省第六批省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代表性項目。隨著冰雪游不斷升溫，冰雕師越來越受關注，在哈爾濱，不少職業(yè)學校增開了“冰雕課”。

　　早于2005年，哈爾濱華德學院就成立了“華德雪藝”團隊，致力于冰雪藝術的推廣和教育；2009年，哈爾濱師范大學開設了全國首個冰雪雕塑專業(yè)；2024年12月，哈爾濱廣廈學院聯(lián)合新視界設計產(chǎn)業(yè)學院舉辦首屆全國冰雕技能訓練營，吸引了來自各地的眾多學員。

　　“冰雕比賽吸引了很多人，每年都有新鮮血液加入我們?！敝鞎詵|說，作為老師，他每學期都會帶二三十名學生。早期，冰雕中魚鳥等傳統(tǒng)主題較多，現(xiàn)在的年輕人思維活躍，抽象、環(huán)保、游戲等主題讓哈爾濱冰雕在傳承中不斷創(chuàng)新。

　　黑龍江省美協(xié)冰雪雕塑藝委會主任張鑫表示，據(jù)相關統(tǒng)計，全省冰雪雕藝術職業(yè)從業(yè)人員約1000人，業(yè)余從業(yè)者可達3000人。但從需求看，冰雪雕行業(yè)人才缺口仍然不小。

　　值得一提的是，隨著社會發(fā)展，冰雕藝術也在不斷更新升級。例如，近年來，有團隊通過在水中按比例增加紙屑、纖維等物質(zhì)，形成更具黏合度和拉伸力的復合冰。復合冰無味無色，硬度能達到混凝土的80%，可制作出跨度兩三千平方米、內(nèi)無支柱的立體造型。

　　除了材料創(chuàng)新，冰雕工具和技法也因科技助力更為豐富?！耙郧?，制作冰雕作品靠刀，需要花費很長時間才能完成；如今，電動工具的普及，多種形狀的直磨機鉆頭能快速精準地打磨冰塊。這也給行業(yè)進步帶來巨大助力。”陳榮欣說。

　　本文刊載于《瞭望東方周刊》（2025年第6期，總第929期），原題為《冰雕“魔法師”》。

[責任編輯：張魏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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